赏之不窃

均立‖秉烛照夜

孙均惦念宰相府里那一袭青衣、折扇宽袖很久了。


除了他自己以外,没人知道他这几分上不得台面的心思。他说不上是爱慕还是敬重,只是第一次看见那抹如柳般赚人眼光的腰身时,视线没来由的多停留了几秒,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。


宰相府里上上下下的皆身着一身冰凉坚硬的甲胄,就连副总管武大人内里也套了一层不薄的盔甲,唯独何立一身软袍,绸缎修身,远远望去便是一棵秀竹,总被雨打风吹去。


孙均不敢肖想太多,每一次上战场都有可能是掉头的生意,他也是生怕自己有了牵挂。如若不是宰相亲自面见,他都尽可能的避着那些个可能与何立有所交集的地方,只敢在统练的时候悄悄瞄上一眼,就那么一眼。


——


今日是军中大庆,孙均向来酒量不如何,耐不得弟兄们兴高采烈地敬酒,三杯两盏便醉的有些脚步虚浮。作为副统领的强大意志力让他终究保持了几分清醒,向几个相熟的告了别便往自己住处走。


夜里偏凉,几阵子冷风刮过没让孙均酒醒多少,反倒一股子醉意涌上来,他勉强扶了扶墙才站住。眼前迷迷糊糊的,连带着脑子都昏昏沉沉地想不清楚事。他抹了一把脸,啐了一口,抽出佩刀的金属摩擦声有些刺耳,好在清醒了些。


他将刀拖在地上,刀尖划过石板路,不比半夜嚎叫的乌鸦好听半分。也许是日思夜想了太久太久,他鬼使神差地没冲着自己房去,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何立门口。


潜意识里对何立的敬畏让他不敢上手去叩叩那扇木门,只是头沉重地抬不起来,只好低着头一条一条地数那门前地上的裂痕。


在数到第十三条的时候,面前的木门打开了。孙均惦念了无数个日夜的那一抹青色正端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仿佛是看着街边的一条没人要的狗呢。他强撑着抬起仿佛有千钧重的头去看,何立便直直撞入他眼帘。


——


屋内暖烛摇曳,氤氲热气蒸腾在孙均的脸颊边。他不自在地晃了晃头,定神去看摆在他面前的那一盏茶。何立用折扇把茶盏推到他眼前:「喝了再说话。」


孙均没法拒绝,还没完全暖过来的手指有些虚软地握住茶杯,抖着手腕端起来。何立哎了一声,微微起身用折扇压住他颤抖的手腕:「……当心撒了。」


茶还是温热的,袅袅雾气升腾起来,在孙均的眼睫上凝结成小小的水珠。他没来由的就想掉泪,不是因为难过,只是眼眶一瞬间湿热起来。他没法让手腕不再颤抖,就好像他没法控制那些泪从眼角流到下颚。


何立没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直到孙均好不容易能端稳茶盏,他才慢条斯理地一甩袖子收回折扇。


孙均一口喝掉茶水,将杯子放回桌子上,抬起手背擦去那些没缘由的泪水,酒至此也醒了大半。他起身抱拳,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,嗓子有几分嘶哑的暗沉:「属下失态,让何大人见笑了。」


「无碍,坐。」何立向下压了压扇子示意他坐下。孙均有些束手束脚,腰间的佩刀早在进门时便立在了门框边,他手习惯性向腰间伸去,摸了个空,微微愣了一下。


何立见他坐了,抬着壶替他续了个茶,孙均目光飘摇着落在何立的手上。那整日握着乌木折扇的手说不上有多光滑,倒是分外白皙修长,骨节都隐隐透着粉,被橘黄的火烛打上摇曳的阴影。


他吞了口唾液,喉咙像烧灼着一般让他有些难耐。酒精的余效蒸得他又有些头晕,看向何立时眼前有些朦胧。何立开扇掩住下半张面目,独留一双眼尾上挑的眸子,似笑非笑地盯着孙均因为慌乱而垂下的眼帘。


「孙副统领今儿个怎么想到来本官这了?」


良久,何立收了扇子,淡淡地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茶。香气氤氲,确是上好的茶叶。孙均张了张嘴,一时没说出什么,只是盯着何立的眼神灼热了些许,才缓缓挤出气音一般的字来:「今晚军中大庆,属下喝得多了些,一时冒犯,还望大人见谅。」


何立端起茶,抿了一口:「孙大人,您拖着刀在路上走又是几个意思啊。」他望向孙均,称得上狡黠地眨了眨眼,「扰了本官的清梦,该当何罪啊?」


孙均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身青衣绸袍,半分也没有入睡的样子,脑袋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动。按耐住心头的燥意,他将第二盏茶捧起,向何立的方向一敬,随后整个儿浇在自己头上。


淅淅沥沥的茶水从脸颊上向下流淌,掩盖了不久前的泪痕。孙均发梢儿都滴着茶水,眼角好像溜进那么一两滴,激得他直眯眼,再睁眼时眼眶又红了一圈儿。


「……何大人可还满意?」孙均没抬手去擦,只是慢慢地把茶杯放回面前的桌上。酒意尽数散去,但脑中还是有着微微撕裂的痛感,让孙均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蹙着,眼中除了何立也容不下他物了。


何立站起来,以微微俯身的角度瞧着孙均额头的几缕碎发,那上面的水珠流的差不多了,勉强算是微微打湿,不算服帖地覆在他的额头上,盖住了他眼尾的伤痕。


他伸出手拨开那缕黑发,指尖像是爱怜一般抚上那道痕迹。从眉尾蹭至眼角,摩挲不过片刻,手指与那片皮肤皆变得温热。青色的袖子在孙均脸颊上飘忽了老半天,终被孙均一把抓住了。


「何大人……」


孙均声音喑哑的不像话,但还是颇为乖顺地坐着不动,只是扯着何立袖子的手指蜷缩地更紧了些。何立没说话,只是用指甲在孙均的伤痕处专心地描着什么,孙均只感觉一阵子轻微的刺痛。


好半会,何立才收了手,像是欣赏一般看着孙均的额头,流露出一种满意的神色。孙均借势便有些僭越地抓住何立的手腕,轻轻地吻了上去。细细密密的吻,从手腕开始,可不在手腕结束。


美人杀人不用刀,孙均今天算是知道了。


——


-何立在孙均额头上用指甲写的字是「立」。


-文章名来源于同名歌曲。浮生若梦休眨眼,不如今夜亲口皆与我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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